“阿姐，你觉得冬日里什么是最美的？”
云渊半靠在矮桌上，眼神眯起，露出困倦的模样。他确实太累了，在阿姐面前也无需强撑。
“冬日吗？可是雪？”云衣正弹着琴，见到弟弟如此模样，指尖微动，屋里顿时流溢着轻柔舒缓的曲调，云渊的表情也缓和了片刻。
阿姐的指法很好，架势也不错，和大家相比差的便是灵气。
“苍白的雪是挺美，但不是太单调了吗？况且楚国不是我们秦国，哪来的常年白雪？”
云渊从锦囊里翻找着什么，那些烦人的酒液他早已挪到边角，一架漆黑的琴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正是两年前吕不群拿给他的琴。
“冬日自是不如春日那般鲜花满园、生机勃勃的。”
云衣不太懂他的用意，微微皱起了那秀气的眉头。
“阿姐，你随我来。”
云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手指慢慢划过琴弦后又利落地收了回去。他似乎想起来什么，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恍惚之色。
他早已不是那个琴技平平的云渊了。有那个风光霁月的齐光在，有那个抚了几千年琴的齐光在，他的琴技自然是一日千里。
云渊带着不解其意的阿姐来到了夜孤城的私宅。夜孤城早已避嫌离去，身为道家的少子，他的宅子再安全不过。这是云渊向他借用的。
“渊儿……”
云衣环顾了四周，院子幽静，高耸入云的松柏静静屹立着，平添几分寒意。四周的花似乎没什么打理，又值冬日，早已破败得成样子。然而就算再破败幽深，也不掩院子的高雅。
“这里是？”云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疑惑地看向弟弟。
“且听吧，阿姐。”云渊没有解释，这个地方除了夜孤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用衣袖拂落石桌上的杂物，将琴随意地放了上去。
“……”云衣还要说什么，下一秒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宁静清淡的琴声如烟雾般笼罩了院子，她觉得自己不是呆在最繁华的楚国国都，而是在草原上席地而睡，那是一种洗净铅华的曲调。
它并不像是秦汉时的乐曲，似乎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生机勃勃。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云渊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他先是哼了一段单纯的曲调，最后上扬的尾音让云衣的心亦随之一颤。
云渊弹的是他自己所作的《万物生》，然而他并没有写下任何歌词。
因为他希望阿姐能抛离词句的束缚随性而唱，这样或许更合此曲的意境。
男人的嗓音略显沙哑，喉咙震动发出的声响极具惑人的意味。
云衣渐渐沉浸在了那飘渺的曲调之中，而当她醒转时才发现，冬日里竟真的万物萌生了！
一切绝非人力所为，甚至超出了自然的伟力。她不禁惊诧地掩住唇，世上怎会有此等壮观的景象！
“此曲名为《万物生》，一曲唱罢万物生。”
一曲唱罢万物生？这曲子竟有此奇效？
“渊儿，你琴道上……”许久未见，她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弟弟了。
云渊放缓了琴音准备随时终止它。
此曲不能成，阿姐的悟性听到大半大概可以推演出下面的乐段，不必听他奏完。
他要让此曲在她手上完成，他要让漫天雷劫为云衣伴奏！那等瑰丽的雷霆啊，一定摄人心魄吧？阿姐并不弱，撑过一次雷霆还是可以的。
云渊勉强用衣袖遮脸，抑制着口腔的血腥气息，他强行中断曲子，生命之火起起伏伏灼烧着五脏肺腑。
在琴道上他自认比不过云衣，不过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罢了。
“阿姐，此曲我并未完成，剩下交由阿姐完善可好？若你以此曲参赛，会不会闻名天下？”
明明是那般自由祥和的曲子，云衣却隐隐觉得它会搅动一场风雨。这样特别的曲子，就连大儒都不一定作得出啊！
“此曲交由我完善？”云衣喃喃，随后一向清冷的脸陡然阴沉下来。
弟弟没写完这曲子？怎么可能没写完？她知道自己奏曲少一分灵气，而这曲子最不缺的便是灵气。这是完全由灵感、由心情造就的神曲，大概是云渊特意为她谱的吧？
“渊儿，我是你长姐。”云衣垂下眸子看着云渊，这份表情和云渊认真时有七分相像。
“阿姐我也不傻。”
“奏完它吧，云渊。”这个女人难得认真地叫着他的姓名。
云渊听着对方的话语，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渊当年在书院里并不是那么顺遂，他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
他一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二不会宽容忍让。所以在那般艰难的情景下，他选择隐忍蛰伏。若不是有齐光相伴，他或许不会选择那样震住其他秀才的方法，而是会更加偏激。
在逆境中，若有熟人递来无法拒绝的橄榄枝……如果他没有那一个文明的依靠，说不定都难以拒绝。但阿姐拒绝了他，拒绝了功成名就、拒绝了被天下人倾慕的机会。他的阿姐啊……
他为云衣铺路，未尝没有了结原主心愿的意思。而现在……云渊加快了指间动作，任由雷劫落下。还好夜孤城这宅子能遮住动静。
现在他觉得，这样的女人纵然没有他也会活出自己的人生。
“本来这琴是想赠予阿姐的，可琴求一个顺心顺手，它不太适合你。”云渊识趣地转移话题，这琴那位大儒是为他量身改过的，不适合阿姐这种性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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