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高哥闪烁其词的模样，我就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眯着眼，冲他问道：“我们是朋友，对吧？”
高哥不敢看我，点头，“对的，我们是朋友。”
“那既然是朋友，我推心置腹地把什么都告诉你，这没错吧？”
“没错，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什么都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呢？你这么对自己朋友的？或者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不听话的小孩，你只是为了跟我套近乎，才这么说的，对吗？”
高哥摇了摇头，“不对。”说完了，一阵沉默，许久过后才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我不想让你们知道。”
“高哥，我一直认为，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一点，这样做朋友才舒坦，高哥，我一直认为，朋友之间，应该无话不说一些，这样做朋友才自在，高哥，我一直认为，朋友之间，应该真心换真心，这样做朋友才算真的是朋友，可是为什么，高哥，你做不到这些？”
高哥听我说的，自己一个人抿着嘴唇，像是在做思想斗争一般，又是过了两三分钟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我跟你说，你不要跟肖旭他们说，这件事就你我知晓，可否？”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下来。
高哥见我答应了，叹了口气，接着缓缓说道：“先说近的吧，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我家属这些了？”
我点头，“恩”了一声，“看见了，不过他们好像都不大乐意的样子，在我看来的话，要不是看见他们在手术室那里站着，不然我压根不可能把他们跟你是家属这关系联想到一起。”
“这就对了。”高哥无奈地垂下了头，像是提起这些人，能让他陷入不美好的回忆一般，“我干老师这一行，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吧，从当年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只身踏上这条路开始，整整三十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高哥说到这，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继续说道：“三十年来，我一心教育着祖国的花朵，我把我的毕生所学，全部无一保留的，都教给了你们，我被学校评过好几次的优秀教师奖，也被咱们市的市长亲自接见过，按理说，我应该再不济，也算德高望重的，对吧？”
“对。”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家里人也和我整整吵了三十年，闹了三十年，他们不懂我干这一行的意义，我不怪他们，但是真正令我心寒的是，他们非但不理解就算了，时间久了以后，甚至还会一家人一起，合起伙来冷落我，你懂那种滋味吗？我结婚几十年的老婆，很少跟我同居过，名存实亡的婚姻，我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孩子，很少叫过我一声爸爸，你说我这样的人，到底算活得成功，还是活得失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问道。
“还能为什么？为了钱呗，我当老师三十年，一心所想的，是如何教育好下一代，我从未考虑过钱的事，我觉得我拿着国家的工资，这就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从学生那里榨取利益，你知道吗，就我们学校来说，校长家住别墅，开奥迪，甚至很多老师，都买了车买了房，跟我一起当年入行的，靠收学生的各种费用，也早已经身价上百万了，只有我，也只剩我，一个人两袖清风，要啥没啥，一天来上课不是坐公交就是骑自行车，放学的时候步行回家，就连我那个家，都还是我整整凑了三十年，一点一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买的二手房。”
高哥说完了，轻叹一声，然后他看着我，笑得很无奈，“现在你懂了么，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顿了顿，“懂了。”话虽这么说，但心里面却是五味杂陈，想不到高哥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我真的错怪他了，准确点来说，是错怪他的以前了。
还记得曾经高一上册的时候，他暑假要给我们补课，收补课费，我是多么不情愿，多么地鄙视他，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要补课的，其实不是他，他也不想，要收费的，钱也不是他拿，他只是想多教教我们该学的知识，仅此而已。
印象里的老师，在我心底，往往都是不好的存在，他们上课留有余地，下课就找你收费补课，而且补课要讲的，还都是正课，你要是不学习的，也还好，这钱交了就当交了，可你要是学习的，如果不交，那么就不好意思了，你肯定会被别人拉一大截不说，关键老师还会对你‘另眼相看’，这个词用在这里，不是褒义，而是贬义。
见我不说话了，高哥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现在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就剩我那套房子了，他们来看我，其实不是真正的看我，是想看我会不会死，我话说的直白，但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我死了，出不了手术室，他们连我最后的那点东西都要榨取干净，你信吗？”
我猛然一抬头，看着高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他，突然感觉他是如此地弱不经风，如此地可怜。
要说可怜，其实也算不上，高哥而言，更多的是一种可悲，就像他问我的，他算活得成功，还是活得失败，这没法去定义。
后来我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是一个称职的好老师，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好爸爸。
“所以现在，你是个怎样的打算？”我没接他茬儿，问道。
高哥露出了一个很哀伤的笑容，看了看我，“我没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能撑多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这房子，我不想死了以后留给他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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