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享受着温暖被窝的冉鹿鸣，是被人揪着耳朵叫醒的。
梅姨冷着脸看他，手上力道却不放松半点，说道：“皮子懒了？”
“师傅师傅！我错了，真错了，你饶了我吧。”
梅姨把手一松，冉鹿鸣连耳朵都不敢捂，立刻下床站得端端正正笔笔直直的。
师傅说好走三天的，谁能知道她两天就回来了呢。
冉鹿鸣一边耳朵肿得老高，却不敢乱动弹，眼睛滴溜溜转着，跟个小狐狸似的狡黠可爱。
屋子里蔓延着檀木香气，各式各样的行头堆满了原本放着潮牌的衣柜。被子厚实堆积成一团，但脏衣服袜子却一点没见。
梅姨四下扫了一眼，说：“祝家小子又来家里住了？”
要不是祝家小子过来，以冉鹿鸣这懒蛋性子，衣服铁定堆四五天才洗。
冉鹿鸣见梅姨发话，抬起手小心翼翼揉了揉耳朵，笑着说：“嗯，师傅你不是说去趟省外看比赛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你又逃课。”
冉鹿鸣抿着唇不触霉头了，拉着梅姨往贵妃榻上坐，自己跪坐在一边替她揉肩膀，舒缓着旅行的疲惫。
梅姨心里还有不满，却被他这糖衣炮弹打得懒得开腔。
这臭小子，别的没学会，他娘那一身讨巧功夫倒是学了个十乘十。
村子里冉鹿鸣最依赖的是祝十八，最敬重的还是梅姨。身为师傅，天生就有能让人乖乖听话的气度。
更别说梅姨的一身才学是真材实料，不掺半点虚假。
冉鹿鸣刚开始过来还认生，久而久之摸透自己师傅的性子后，拐着法的为自己谋求利益。
其实梅姨也知道他心里那些小九九，但却不说破。冉鹿鸣比起他妈来，更有天赋。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没有比对的人，所以冉鹿鸣才不觉得自己唱得好，也不觉得自己会一辈子靠着这个过活。
但梅姨是货真价实从戏曲学院一点点打着基础学下来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比不上百分之一的天赋。
更别说冉鹿鸣吃得了这个苦。
大多数人吃不了这碗饭，少数人老天爷赏饭，冉鹿鸣这样的，是老天爷端着饭碗在后头亦步亦趋地求着他吃几口。
所以梅姨不逼着他练，不逼着他学，浑然天成去修饰的美，比起精雕细琢的美，更加高级能上台面。
一腔一调，能学得和师傅一样不算本事。
学会了学深了，能有自己的本味在，那才是本事。
当着梅姨的面，冉鹿鸣把基本功从头到尾练了一遍，男生不比得女生，筋一天不抻就硬得厉害。
梅姨点了《白蛇传》，这不算是程派的本家戏，冉鹿鸣练得也不多。梅姨在边上哼着许仙的唱词，一手打着单皮鼓，帮冉鹿鸣卡每个动作。
祝十八背着书包从外头回来，刚推开门，就听见冉鹿鸣扶着桌，虚虚地指着梅姨，声音幽咽而婉转，若断若续。
“......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云愁雾惨，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你袖手旁观在山岗。手摸胸膛你想一想，你有何面目见妻房？”
手指比作剑，一身白衣被风吹动，冉鹿鸣声音凄厉，似乎真能从他那声音中听出许仙被法海诓骗，哄得白娘子喝下雄黄现出原形，不念其腹中还怀有胎儿的悲凉景象。
梅姨没往下接茬，单皮鼓往边上一敲，算结了这段词，说：“要能拉个弦儿就好了。”
她一人分不成两人用，单皮鼓一打，京二胡在旁边怎么着也拉不了，只能放置在旁边，可怜巴巴的。
冉鹿鸣瞧见进门的祝十八，不等人反应，就上前拉住他的手往石桌前走，说：“师傅，这儿有免费劳动力呢！”
祝十八：“......？”
有了冉鹿鸣这么一拉线，祝十八还真跟着梅姨学起京二胡来。
他手指上全是老茧，素手按弦也不会疼，学起来倒比平常人快上几分。刚拿着琴弓一动，隔着老远抻筋的冉鹿鸣就捂着耳朵后悔。
谁说弹棉花刺耳的，真该让那人来听听祝十八拉京二胡。
梅姨说完基本的音符，就进厨房折腾蔬菜瓜果了。
祝十八拿着那名贵不已的京二胡，总觉得梅姨一走，这琴也跟着烫手起来，音符记了个七七八八，他挠了挠脸，不一会儿就把京二胡放下，借着院子里剩下的光亮，把作业拿出来做，顺便还把冉鹿鸣的拿出来一并写了。
吃过饭后，祝十八没好意思再赖在他们家，背完书，把院子收拾了一番，大灯一关，回了自己家里。
一楼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的，灶台也是冷的。
祝十八背着包上楼，许云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似乎是在收看什么电视节目，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还能听到秦婷婷撒娇的声音。
祝十八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后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许云她们还在看电视，他那屋也没断电，拉开床前的小电灯，照亮四下一个角落。
农村房子的隔音并不强，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嬉笑声。
祝十八愣愣地坐着，好几天在冉鹿鸣家里睡，都习惯了他那柔软的床铺，冷不丁地回到自己这冰凉被窝里，还有些不习惯。
他呆坐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书来。
早已经不知道背过多少次的文言文，又一次地背诵起来。
寒门学子，高考这条路再窄，祝十八也得靠着自己的能力，硬生生挤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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