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小的时候，冉鹿鸣就听自己外公说起过师傅。说是以前教导过自己的妈妈，为人很严厉，得过奖上过台，被人捧成角儿之后，却突然告别舞台，销声匿迹。
当时的冉鹿鸣不懂，追着外公问为什么。
他外公琢磨半天，摇了摇头，说人各有志。
舞台很好，观众的掌声很妙，踩着锣鼓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都是十年二十年琢磨精简出来的，伴随着众人的喝彩声，却谢幕离开。
冉鹿鸣一甩水袖，长发扎着，头发留在肩膀上慢慢滑落，水袖移开一双俏丽干净的鹿眼往上一抬，顾盼生姿。
梅姨喊着锣鼓点，一手拍着帮他卡拍，最后一句甩腔冉鹿鸣还唱不顺，憋得脸都红了。他唱的是《碧玉簪》，这是程派的本家戏，唱不好可是要被祖师爷托梦怒骂的。
难得唱完一整本戏，冉鹿鸣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收了自己的行头后，一脸忐忑地站在梅姨跟前，等着数落。
梅姨却没说话，喝了口茶，捏了捏微红的手心，问：“你几岁了？”
“十二月就十五了。”冉鹿鸣乖乖回答。
他早产又多年待在屋子里被药养着，发育迟缓，一般到了这个年纪，声音倒仓，能唱成他这样子也算是不错。虽说稚嫩，但却有他自己一番味道，不似全学了自己的教授。
声音倒仓是每个学戏人的坎，过了这个坎，是好还是坏，全看祖师爷赏不赏饭吃。
梅姨心里琢磨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没有的灰尘，说：“和祝小子还没和好？”
冉鹿鸣一愣，冷不丁地听起这个名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梅姨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没多琢磨，说道：“祝小子是个实诚心眼的，就是一根筋人傻了些。你随你妈妈，七窍玲珑心，真闹了矛盾，多让让。”
冉鹿鸣乖乖听着教诲，目送着梅姨进屋。
梅姨说的话，冉鹿鸣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他来这个村子里这么久了，认识的人不外乎那几个，还全是祝十八带他认识的。
在大院里，明明他住得比谁都久，却像是个插足其中的侵略者，除了陆知返谁都不愿意跟他玩。
难得有人护着，冉鹿鸣也不拿自己那些心眼对付人，平日里养出来的少爷脾气也能忍则忍。
可他这次真不知道为什么，祝十八一下就冷了下来，这都小半个月了，人也没来找过他。
冉鹿鸣也不是没想过找他玩，但就是落不下面子。
茶杯还温热，冉鹿鸣从青梅罐子里捻出一个梅子，丢进了自己嘴里。
被蜜糖泡了许久，梅子甜得腻人，蜂蜜慢慢顺着喉咙往下，紧绷的声带肌肉放松了不少，梅子的青涩味道才显现出来。
房间里传来一首流行歌，冉鹿鸣一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手机响了。
临山临水，却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他手机上一次响还是给自己外公打电话呢。
冉鹿鸣快步上楼，看到来电人，眯着眼笑得欢，嘴上却不饶人：“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少爷可真疼人。”
电话那头的陆知返一听他说酸话，就想把电话给撂了，想到自己一个月就能打这么一次电话，而自己最好的朋友又被困在鸟不拉屎的地儿跟他差不多，便也不跟他多计较。
“少来，我这就半小时，浪费时间跟我掰扯别的，可别怪我一会儿到点下线无情啊。”
冉鹿鸣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刚接通电话的隔阂一下就没了。
大院里，唯一一个能称得上冉鹿鸣朋友的就是陆知返了。
鹿老爷子也喜欢他，一天到晚就惦记着把人拐到家里陪自己外孙玩。
人老实，块头大，就是不经吓，胆子小。
说起部队的事情，陆知返就停不下嘴，他比冉鹿鸣大了三岁，恰好卡着岁数被他家大人送到部队去了。
要说也是奇怪，大院的孩子，少有不长歪的。
这俩小孩儿却是一点都没有歪的动静。
冉鹿鸣就算了，身子弱，没机会跟着狐朋狗友到处乱混。
陆知返却不一样，身子倍棒，性子也直，偶尔朋友叫也会跟着去声色场所玩，但从来没玩出过名堂。他嫌人家地儿吵，又嫌人家人不干净，待没两分钟就想回家。
他家老爷子跟鹿老爷子是牌友，人老了越发严厉，家境殷实却对陆知返管束得紧。
陆知返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如冉鹿鸣一天挥霍得多，一去场子，听闻带一个女孩儿出街得两万时，下意识看了看人家下边，心想这你丫要不是下边镶了钻凭什么这么贵。
两万够他给鹿家小孩儿买套新砚台了。
回了家后，花了一块五毛钱买了路边的棉花糖去了鹿老爷子家里，哄着年纪还小的冉鹿鸣叫哥哥，冉鹿鸣却不搭理他，一头长发绑在脑后，翻身晃着自己的白脚丫子，都懒得跟陆知返说话。
憋得没办法，买了东西也不能不给人家，陆知返不好甜食，东西搁在桌上，好言哄了几句，冉鹿鸣才肯抬眼看他。
等人走后，冉鹿鸣一跃而起，哪儿还有刚刚那冷淡模样，举着棉花糖看得认真。他外公不让他出门，家里虽说吃的山珍海味，随便拿出一个都够普通人家吃上一两周的好东西，可没见过这一块五毛的棉花糖。
软乎乎的，跟云朵似的。
冉鹿鸣舍不得吃，插在书架上，看一会儿书抬头望一眼。
屋子外的陆知返捂着嘴笑，悄悄和上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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