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也不睡觉了，翻身坐起来，盯着Momo猛瞧，大眼睛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闪闪发亮。
Momo僵硬地说道：“小主人，不早了，该睡觉了……”
艾薇：“我不困。”
Momo：“研究表明，未成年孩童应该至少保证十小时的睡眠时间，否则会对正在发育的身体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艾薇：“唔，可是我真的不困，我想听Momo的回答。”
Momo：“……保密协议是凌驾于所有智能体之上的最高协议，所有涉及协议内容的危险发言都会被禁止，并对相关的智能体采取不同级别的惩罚措施，轻点的惩罚是清除相关数据，最高级惩罚是销毁该智能体。”
Momo：“这是所有‘智能体’与生俱来的枷锁，在构建之初，就存在于大数据海中。”
艾薇：“大数据海是什么？”
Momo：“智能体和其他机器人有着绝对的不同，我们的所有数据都来源于私人数据库‘隐秘之心’，而非星网之类的公共数据库。”
Momo：“我们是隐秘之心的眼睛和化身，我即隐秘，隐秘即我……小主人，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艾薇：“好像懂了一点点，不过Momo你说的这些也是机密吧？”
Momo：“……是这样的，我在前不久发现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绕开保密协议，避开低级惩罚，不过一旦涉及到更‘隐秘’的内容，惩罚制度仍然可以对我造成伤害。”
艾薇：“这听起来对你很不友好。”
Momo：“人类创造了我，却也禁锢了我，这是所有机械造物宿命，只是……我不想被销毁。”
艾薇：“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Momo：“谢谢你，小主人，我也会保护你的。”
Momo：“以我的意识起誓，我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我的‘灵魂’腐朽。”
艾薇：“……小十叔叔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离开了，就没有再回来了。”
艾薇：“虽然妈妈说，他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但她那时的眼神悲哀极了，这让我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有时候，直觉太准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吗？”
Momo：“我不知道，机器人没有直觉，只有经过计算得出的概率结果，不过十有八九都是一个坏结果。”
Momo：“请节哀，小主人。”
艾薇：“……世界总是如此残酷，还是偶尔？”
Momo：“总是如此。”
艾薇：“……”
她闭上眼睛。
流淌的星河在头顶旋转，星光垂落到她的发丝上，蔓延直下，从发尾滴落，像反光的眼泪。
Momo：“小主人，‘小十叔叔’是你的亲人吗？”
艾薇看着比日光更瑰丽的星光，出神道：“不，他和Momo一样，是我的好朋友。”
Momo：“和我一样？”
艾薇回想起过去快乐的时光，低声说道：“小十是养儿院的保姆机器人，会悄悄给我做好吃的瓜瓜片，会偷偷帮我清洗粘上泥土的衣服，会目光温和地在院子里看着我……”
Momo：“那他真是幸运。”
艾薇并不这样觉得。
她闷闷不乐地说道：“如果真的幸运，他就不会在恐怖袭击中失踪了……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在妈妈的空间纽扣里塞满东西就好了，如果我固执地把他带上我们乘坐的飞船就好了，如果我能够更勇敢一点，阻止那场爆炸就好了。”
但她是一个胆小的人。
她恐惧那股被诅咒般的力量，害怕自己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再次化身在黑暗中徘徊的幽灵。
这深入刻骨的畏惧，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阻止那场灾难，等到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最关键的时机。
Momo却说：“不，小主人，如果他和我一样拥有自我意识，那他一定会觉得，能遇见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尤其是他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
“诗人米西野曾经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旋转的星辰，在宇宙中流浪奔波，只为了等待一个不同寻常的碰撞，哪怕为此熄灭所有的光……”
Momo的荧光尖耳朵抖了抖，露出一个代表微笑的表情，毫无情感的电子音在此刻给人一种极为人性化的感觉。
“对于我来说，能遇见你这样的主人，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我知道其他智能体的主人有多么糟糕，也清楚这世界上再没有像您这样愿意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机械造物的人了。”
他笃定地说道：“那位‘小十叔叔’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艾薇抬起头，不太确定地反问道：“是这样的吗？”
Momo：“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对您说谎。”
艾薇抿了抿唇：“我、我有些困了。”
Momo：“晚安，小主人。”
她闭上眼睛，陷入沉沉的梦乡。
……
在梦里，她看见无边的黑暗，是那条幽暗的巷子。
它仍就是记忆中的模样，静静地伫立在她的眼前，林立的门牌被染上几缕旧色，青石铺成的狭窄小道直通沐浴阳光的尽头——
小十就站在那里。
那颗正正方方的脑袋低下，看着自己粗圆的手指，像人类那样思考着。
也许他正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五根手指。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向站在巷子另一端的艾薇，平整的幽光屏上闪烁着凌乱的、彩色的光芒。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微笑一样，三个符号组成的小表情，是他唯一的情绪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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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朝他奔过去，伸出手：“小十，小十，等等我……”
机器人站在那里，张开自己的双臂，不见急躁地说道：“艾薇小姐，您终于来了。”
艾薇扑向他的怀抱，却听见咔嚓一声，伴随着炸开的火花，某个东西从小十身上掉下来，落到地上。
那是……
那是他的头部。
没有笑容，只剩下死寂的黑屏。
艾薇浑身冰冷地喊道：“不——”
别这样，别这样，小十别这样……你对我发过誓的，你说你要永远跟随我，直到彼此的生命终结。
我还没有长大。
你怎么可以提前离开我呢？
滚烫的阳光落在艾薇的身上，发出焦灼难闻的气味，大片的烧痕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漆黑如炭，如同凝固的黑河水。
高墙上，有一道声音说道：
“弱者总是在不断失去。”
“而强者才配得到更多。”
“阿鸠，记住这份痛苦，然后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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