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夫人拉着书芷洛走进花园深处的一座凉亭，拿出手帕将石凳上的灰尘拂了去。
两人落了座，书夫人这才开了口娓娓道来。
其实书老太太这人说起来也可怜得很，书老太爷去世得早，除了给她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和一屁股债，什么也没留下。
书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三个孩子中的老大书怀明才八岁，老二书怀忠只有五岁，作为遗腹子的书怀德在她肚子里还未出生。
也正因为书怀德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亲爹，书老太太觉得他在兄弟中最为可怜，所以对他格外宠溺。
书老太太又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全凭着自己一个人帮人缝补浆洗才勉强将三个孩子拉扯着长大。
她帮人浆洗洗得手都变形了，因为整天泡在水里，这手一到下雨天就疼得厉害。
还有那双眼睛，也因为日夜缝补如今看东西也看得不太分明。
后来，书怀明参了军，书怀德和书怀忠也进了学堂念书，家里的光景才渐渐好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书老太太的娘家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书老太太的表嫂。
书老太太犹还记得当年自家相公去世后，家里连买棺材的银钱都拿不出来，她挺着个大肚子跑回娘家去借。
哪知一个个见了她就唯恐避之不及，别说喝口水了，连家门都没让她进去，当着她的面将大门关上，嘴里就吐出两个字：没钱！
书老太太只觉心灰意冷，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
就是这位表嫂，将她拉回了自己家。
书老太太还当是表嫂发了善心，哪知表嫂绝口不提不借钱之事，竟一个劲儿劝她改嫁。
用表嫂的话说，她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寡妇，靠什么养活三个孩子？
还是得找个好男人才算是有了依靠。
这个好男人表嫂也为她选好了，就是村头那杀猪的王屠夫。
“王屠夫也是个可怜人，娶了婆娘还不到一年，那婆娘就没了。”
“也是他那婆娘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怀着孩子还东跑西跑，你看，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母子俱亡。”
表嫂一个劲儿夸赞王屠夫，“要说那王屠夫也是有情有义，他那婆娘死了之后，他一直伤心难过，再也不想为自己续弦。可是这男人离了女人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表嫂说着又看了书老太太一眼，又道：“这女人离了这男人也没法活不是？”
表嫂拉着书老太太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这王屠夫家里啊，生活甚是宽裕，你若是嫁给她，你的后半生就有了着落了，你的几个孩子也能有口饭吃。”
书老太太大为震惊，她知道自己的表嫂干的就是保媒拉纤的活儿，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可以这样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那杀猪的王屠夫书老太太是知道的，性情暴戾，有事没事就爱打老婆。
他那老婆常常被他打得起不了床，这是村里人人都看见的事情。
就连他老婆怀了孩子依然没有逃脱被打的命运，不过一年时间，他那老婆就被他折磨死了。
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不满五个月的孩子。
还说那王屠夫思念亡妻不想续弦，那是他自己不想吗？
明明是他打死自己老婆孩子的事都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谁也不敢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打死自己老婆孩子的男人，到了表嫂的嘴里就变成了个貌比潘安，爱妻顾家的好男人。
听说那王屠夫为了能续上弦还给媒婆们开出了若是能为他说成亲，他就用二十两银子作为作为谢礼的条件。
所以这些媒婆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就为了那二十两银子的谢礼。
书老太太当时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自己丈夫刚死，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表嫂就能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不顾她的死活，将她说给王屠夫。
从表嫂家出来，当天晚上回到家之后，书老太太就被气得早产了。
从此她跟表嫂家再无往来。
如今看着他们家日子越过越好了，这些拜高踩低的人又腆着脸来奉承她。
那表嫂也是个厉害人物，仿佛完全看不见书老太太一脸嫌弃的表情，一进门就抱着书老太太痛哭起来，心疼书老太太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的艰辛。
她哭得呼天抢地、声嘶力竭，倒将书老太太的这些年的愁肠也勾动了起来，跟着一块痛哭起来。
就说这人吧，也是奇怪。
两人抱头痛哭一阵之后，书老太太就将表嫂之前的所作所为丢在了脑后，又亲亲热热地对待起她来。
表嫂握住书老太太那已经严重变形的双手，眼眶又红了起来，“瞧瞧你这双手，就知道你这些年为了三个孩子吃了多少苦。”
表嫂掏出一块手帕擦擦眼泪，继续道：“当年我想将你说给王屠夫，就是想着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想让你轻快一点，哪知你不愿意。”
她知道书老太太就是因为此事生气，少不得要为此事解释几句，“那王屠夫是爱喝两口酒，喝完酒就有些言语无状，可是人家早就改过自新了，现在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的，不知道多幸福呢。”
书老太太呐呐道：“是吗？”
她多少年没有回过以前娘家的村子，哪里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表嫂见状，语气肯定连忙答道：“当然了！你要是不信自己回村里瞧一瞧便知道了。”说着，她话锋一转，问起书老太太的三个孩子来，“怎么没见你家三个孩子呢？”
书老太太这才回答：“老大参军去了，老二老三也都去了学堂。”
“参军了？参军好！”表嫂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算起来你家老大也二十出头了吧？可说了哪家的姑娘没有？”
书老太太摇头，“没有呢。”
表嫂眼珠子一转，道：“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还不赶紧给老大说门亲事，成了亲再生个娃，你这不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了吗？”
书老太太叹了口气，大儿子的婚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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