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儿，记得为师与你说的话否？”金光化成的虚影中传来马成霄的声音。
天雷灼过背脊，焦味扑鼻。
宋延瑟瑟抬起头，唯目光亮得惊人。
天边金光霞云翻涌，狂风吹得道人光影如同潺潺流水，泛出波纹。
隐约间，听见丹阳真人的声音，江芹微微侧首，只能模糊地看见一团发光金色。眼眶好疼，背脊腹部，脚踝火辣辣的，无一不疼。
分明就在头顶，可是她却看不清了。
不再像从前妖力大盛时，目力惊人。
“三尸不斩……亦能修行……大道至简……”宋延望着天空，身体紧绷，双臂微拢，为怀里的江芹挡住萧萧烈风。
天穹传来一阵笑声。
“延儿，为师借着少年人体内灵力，告诉你。大道至简，道在蝼蚁，道在便溺，更在尘寰。你比为师，道心更坚。”
护一人，护千万人。
护一家，护千万家。
只可惜，他领会得太迟了。
当年梅林对弈，傅水仙说过，如若他辜负了她，上天下地，穷尽宇内，她也要手刃他。
她的心，只此一颗，不容辜负。
相识便知她性子刚烈，那日冬风萧瑟，他落子，应允了。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守在幽冥多年，遥遥望着长廊，便在想，道在何处。
四界地灵每一世都会被神族唤醒神志，回忆起累世因果，当他得知时，已成婚生子。
面对煞星，何尝不是如同临水自照。
一世世轮回间，他和煞星一样，有了人的意识与情感，再不是最初散落在人间，无知无觉的地灵。当年汴京，得知天梯断裂缘由，错手半招。
才使煞星离魂一缕，牵扯出万般后果。
等他想通，天道在尘寰这个道理，已经身在幽冥，和心爱之人阴阳相隔。
“为师有负妻女，有负苍生——”
轰然一响，狰狞的天雷劈在光影上，生生割裂影像。
傅紫荆捏紧袖中血淋淋的手，双唇发抖。
金光替宋延接续了两道天雷。
左篁简黑气褪去，显露出一个风采卓绝的少年身影，开口，却是浑厚老迈的嗓音：“多年老友，暌违已久啊，成霄吾兄，你竟还未死绝。”
“你这老东西不死，我怎么敢死。”
这声音，分明是阿备。
煞星笑了笑，一挥手，仿佛无心与孩童交谈，既然马成霄散功了，他也不必多言。
万道黑气潘然，煞星汲取足够龙脉灵气，脱胎换骨，垂眸望着乱石从上一双苦命鸳鸯，冷笑道：“一个没了妖髓妖元，一个没了元灵，强开天门，性命垂危。”
绝望得好！
人越是绝望，越是能够体悟到，身为凡人，力量究竟有多么地微小！
这六界的规矩，从不是所谓的苍生大义。
而是，弱者绝对服从强者。
蝼蚁毫无反抗之力。
万万人中，他独独看上吴越国师破军，正是因为，破军所信奉的道，与他的，同为一气。破军一心复国，为他所利用，但有句话说得不错
——所谓天道，本是强者之道。
“怜悯慈悲，不过是神族欺骗凡人的鬼蜮伎俩，不值一哂。”
煞星指了指头顶，声音里带着几丝尖锐笑意，“宋延，你瞧，天门已被你催开，这天上仙人千千万，哪一个垂目见过人间！你的师父，不过他等手中棋子一枚，我就在此，天惩何时对我劈下？！”
这天道，谁人都做都一样。
凡人没了元灵与没了心脏有何分别？
等身体里轩辕神树最后那点神力耗尽，宋延就活不下去了。
煞星啧啧两声，“你舍去自己的元灵救她，可知这妖髓妖元一旦抽离，任何大妖，也将必死无疑。”
说着，掌心幻化出一颗血色妖元，送到嘴边，咔嚓一声咬碎。
阴山九尾的妖元，不同凡响，何况还有常年血玉滋养，煞星疯狂地啃咬，吞噬，少年俊美五官因癫狂而变得狰狞扭曲，不时舒适地忘我，露出皮囊下，枯槁似的另一张脸。
“他说的……是……真的？”
江芹暗暗咬牙，几乎要将牙咬碎。
口内全是血腥气味。
宋延垂下头，望着她的眼睛，满头银丝飘舞，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为夫无碍，族印可以护我躯体，别担心。”
江芹的心，顿了几瞬。
就像忘记跳动一般。
原来，恍惚间见到的碧光，带她离开冰凉深渊的光芒，是他剖开，送给她的元灵啊！
宋延不会说谎，说谎时，目光闪烁。
他避开的瞬间，江芹心里了然。
因为疼痛，不知不觉满眼泪水，水光中，愤怒和绝望如同两道火焰迸发，熊熊燃烧着。炙热温度，快要将她点燃。
“尽情绝望吧，弱者的绝望，败者的绝望。”
少年稳住五官，笑得疾风。
他临风于空中，展开双臂，嘴角还带着妖元残渣，服食了妖元，五官更加俊美，散发一种妖魔独有的昳丽妩媚。
“天梯断了，这苍生，早就是他们遗弃的鄙履糟粕罢了！天真啊，你守卫的，又是什么？”
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杀了。
否则，留着宋延这样的人，无疑为自己留下强劲的对手。
少年仰望云层掩映的天门，五彩霞光迸发。
美轮美奂。
这扇门之后，不过是更大的虚伪，更狂妄的执念。
凡人却以为，那是仙途。
马成霄残魂转世，方才替宋延挡了两道天雷，说了一串不冷不热的狗屁话，想必彻底死绝，耗尽了。
躲藏在雷州的阿备，不足为惧。
唯一没料想到的，是渡人成仙的天雷，竟还能看上没了元灵，气海将碎的宋延。
哀嚎声四起，下一刻，天门光芒暴涨，灵光万马奔腾一般，直冲出来。
众目睽睽，太渊剑轰然拔出地面，吞恨剑紧随其后。
两剑升上空中，少年匆忙转身，匆匆扯来竹简，唰然抖开，还是叫两剑散出的剑气伤了气脉。
满头大汗的陈径执着握剑，拉扯中一臂断裂，此时无力地垂着，单手掐诀，还未念出口诀，天门一道灵符降下，宛如狂风骤雨。
开山裂石的响动下，万千傀儡妖魔皆是一震。
金字大符字字如斧锤，凿向邪魔。
“紫阳玉虚五行符？！紫阳真人？！”陈径大骇。
隐约间，江芹似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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