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瑰和申珺都没有说话。
一个正肩负着痛苦不堪的重任,死去的人全副披挂地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强加于她太沉重的使命。
一个有着诗人的天性,却要费尽心思解开俗世中人们前因后果的爱恨纠缠,面对生活的现实功利。
屋里的其他男女开始交头接耳,只有倒在地上的阳光,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出现一个地洞,她可以立刻钻进去。
“我一点都不知情,申珺……”瑰忍不住点了一支烟,慌慌张张地抽了几口,一边努力理清思绪,一边听申珺继续说道:
“申绥是我的叔叔,曾经是申神的财务总监。你的姐姐陆夕珐,是他的同谋……”
申绥?姐姐?同谋?
“我爸爸被他们两个逼到绝路,在我那次来上海和你们聚会的那天,趁我不在他跳楼自我了断……因为那天晚上我得知了噩耗,才没有去你和舜的新居。”
申珺的爸爸自杀了?!和姐姐有关?!——瑰这才意识到了性质的严重,申珺这次突然出现绝不是来和自己叙旧那么简单,那么,她是讨伐自己的吗?!她是来逼宫的吗?!
“都出去!把阳光也拖出去!”瑰大吼,半根烟被随手一扔,落在了阳光的面前。
阳光?
阳光被两个男人夹着拖出了包房,与申珺目光交错的一瞬——
一个惊魂不定,被恐惧席卷了全身;
一个惊讶不已:她怎么被整得这么惨?
……偌大的包房里就剩下了瑰和申珺,一头一尾,整个房间顿时死一般地寂静。
申珺陷入了沉思,她想到多年的情分,想到舜的苦恼,想到闵舟的婚礼——本认为一定能够挽回瑰,却被亲眼所见的暴力给撼动了——瑰,这个最乖的妹妹,已经成魔了?
“你想和我谈什么,说吧。没有外人了。”瑰挺直了腰板,目光冷峻而尖锐。
申珺攥紧拳头,说道:“在你从K记辞职之际,申神已经被改名为了熊维坦,试图和我爸爸撇清关系,好让我们断了一切念想——他们就是一群杀人诛心的恶魔!而我,也是在你去熊维坦履职前离开的。我知道你不知情,和我一样是受害者,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准备好了,我要报仇。你呢?”
瑰皱眉。她还没能适应与申珺完全对立。思考片刻后,答道:
“既然我姐姐很早就介入了你的公司,那次来上海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世界,即使遇到仇恨,也只是一缩再缩。现在说还来得及吗?瑰,和我合作吧。从熊维坦劝退你姐姐!”
瑰留出一次深呼吸那么长的空白——
“你爸爸去世我也为你难过。但你既然也是江湖中人,就该明白这不过是覆雨翻云,成王败寇罢了。”
“你可不要为了慕虚名而处实祸啊!你愿意一直做你姐姐的傀儡?如果东窗事发,你也愿意当她的替死鬼,替她坐牢吗?!“
“坐牢?!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些什么?”瑰非常恼火地打断了她。
“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怎么救它,别再为你姐姐继续掏空这家多灾多难的公司了!”
“靠着那套正义的理论,你不可能赢得了我姐姐。也不可能赢得了我。”她的神态突变,清高缥缈得十分嚣张。
“……你真被荼毒得不轻。”
瑰并不以为然,语气中反而夹杂着一丝怜悯:“别总妄想着去改变别人,你应该思考事情的本质。你要问责的不是我姐姐,更不是我,我们只是骨牌而已,但是——又是谁把骨牌排列成这个样子?”
见申珺默不作声,瑰更说得眉飞色舞:“资本安排谁做国王,这个人就一定口含天宪,言出令随!你不是基督山伯爵,倒像个滑稽的唐吉柯德。”
冷漠而又嚣张,仿佛被她姐姐附体,做反派竟然比打倒反派还令她慷慨激昂。
“舜,也滑稽吗?”申珺轻声问道。
“……”
“天使就算坠落依然光明磊落。舜告诉了我,你反抗了苗峙,证明你还有浅浅的良知,那是早期生涯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但苗峙不是终点,你的目标是陆夕珐!”
听到申珺口中道出了舜、苗峙和姐姐的名字,某根神经开始剧烈抽动,身体骤冷,她的心,像鼓声沉闷。
“就算多米诺骨牌不是无缘无故,就算邪恶都装扮成国王,正义还是正义的模样!”
瑰沉默不语。
如果她有什么软肋的话——
“年轻的时候,你那么内向,但总有很多人都主动跟你说话,是因为被你单纯的的气质所吸引,我们三个更是跟你讲种种样样的事情,愉快的、美好的、神秘的。你有苦恋你的追求者,有舜这样死心塌地的闺蜜……可现在呢?”
现在?花的芬芳令人窒息,微弱的光线也觉得刺眼,精神和物质世界一片灰暗,活着沦为了一场模仿秀,回忆在光阴中渐渐斑驳。
被申珺接连不断地揭开了讳莫如深的痛楚,瑰紧紧靠着沙发像一片簌簌发抖的落叶,意志上进退失据。一股酸楚之意又蓦地涌出,心中坚固的闸门拉起了一道缝隙:“难道制造这一切不幸的魔鬼,不比你、不比我更聪明吗?”
“我生在经商之家,经历过家人创业的艰辛、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对于资本家的险恶用心,我有着切肤之痛。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反抗不公的命运……”
“别说大话!”瑰忽然吼道:“你不过是尚未完成的我们!你没有经历过……”
申珺打断:“不是我没有机会去经历,是我没有准备好!我不想变成现在的你……你还开心得起来吗?你对你现在眼前的一切问心无愧吗?”
申珺的问话如两把锋利的刀刃先后插入了瑰的胸口。
申珺走近,在她的身边坐下,瑰身上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意。她撩起她杂乱的灰发,被泪水打浊的妆容之下不见了曾经那个肤若凝脂的瑰,她的皮肤变得暗沉、粗糙,又厚又密的睫毛关住了满眼的潋滟。
“离开你姐姐的控制,悬崖勒马。别把别人的目标当作自己的理想。”
这句忠告很耳熟。
申珺伸出手,手上拿的是闵舟的婚礼请帖,两个大大的爱心串在了一起,见到如此直白的设计,支撑着瑰的那层薄冰喀拉拉地碎开。
颤抖的手接过了请帖,气息渐渐平复,裸露在外的肩胛骨薄如利刃,雪白的皮肤紧紧绷在上面,像飞不起来的蝴蝶。
申珺怜惜地抱紧了瑰,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现在,我必须把这重负从你心头举起,放在我的肩上。
瑰眼中的冷清俱散,花绽虎纹暗淡了下去,金色的戒指却异样地放彩,以示主宰者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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